奉皇遗事续编_第165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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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第1/2页)

    弘斋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道:我近年常觉自己之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你相信吗?在我树的世界里,我很早就认识我父亲,远早于他和我母亲因缘的诞生。

    因为梦境杂乱无章,我只能采取我父亲的生命时间,对这些碎片进行排序。这么看,我第一次认识我父亲是在他的少年时代。那是我去年在船上做的梦。江水微微摇晃,像一股微风吹动树叶。我的树叶就这么被风吹散。那时候的我,是一株桑树。

    清晨的太阳就这么被一道哨声震碎,哨响后,十几只飞鸟整齐有序地落在我肩上。他们的降落地点似乎也有严格的限制,像那只最胖的鹌鹑,只敢单脚站立、踩在我枝杈口凸起的结节上。他有一次落错了脚掌,当即被飞来的石子击落在地。我看得非常清楚,那颗石头穿过我的叶片,精准击打在他脑部,只这么一下,就敲开了他花色的脑壳,把一缕粘合鲜血的脑浆溅在我下巴上。我耸动肩膀,掉下几片叶子掩住他的尸体,然后去找那杀鸟的真凶。

    院中空无一人,看不到吹哨的人,也看不到打鸟的人。我已经明白,这种口哨模拟的是鸟类的语言,这些人的目的是为了和鸟沟通、从而让鸟成为自己隐藏的助手。

    这种鸟哨是从南疆流传进来的技能。我听过一个故事或许是栽种我的那个人埋下我时的咕哝大抵是宫中两个妃子起了争端,一个妃子会鸟哨,气极吹起来,另一个妃子以为她气急败坏,捧腹大笑。当晚,她就被亲手豢养的红嘴鹦鹉啄坏了一双眼珠。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杀人技能,而那只被打死的鹌鹑,大概是不听训练、作出忤逆,被当了儆猴的那只鸡。

    我依旧没有看到吹哨的人,如果我当时能有后来人身的记忆,我会觉得那跟我早早消失踪迹的伯父梅道然的声音很像。但我当时只看到,紧闭的纸窗上,有一个顶针大的破洞。树的视力比人的视力要强百倍不止。就是透过那个洞,我看到屋里一个少年的脸。

    他长着一张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脸,但个头只有十四岁高低。我发现,他头发边缘有一层极难分辨的粘痕,那应当是他脸上面具的边缘。他一身黑衣,整个人裹在房屋阴影里。我想他从头到尾,真正真实的只有那双眼睛。石头一样,没有感情。

    但一个真实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我正纳闷,又一枚石子已经穿过窗上破口飞速弹出。我几乎没有看到他手指弹动,我左肩上那只不服鸟哨咕咕乱叫的鸽子已经被一枚飞石打穿咽喉,这次直接钉在我枝干之上。她黏腻的鲜血从我枝头丝丝缕缕流淌而下时,我听到人的声音在屋子更里,没有感情地说:青泥六号,暗器使用,甲等。

    我也就知道他叫六号。

    六号和所有青泥一样,寡言,冰冷,神出鬼没。但他是为数不多的会走进院子里的人。我发现他只对院中两种东西感兴趣,一个是头顶的天,一个就是有生命的东西。他白天杀死那两只禽鸟,晚上鬼一样跳出门,在鸟尸腐烂前我以为他会把它们葬掉,那是我透过他眼神破译的信息,结果他吃掉了它们。后来我听说,他们的领头人开始开掘他们的生理极限,六号作为最拔尖的人才刀才,不得不在七天禁食期间进行车轮战式的搏斗训练。他太饿了。

    六号一只鸟一样,一只脚踩在我裸露的树根上,另一只脚似乎受了伤,有些绵软地拖在地上。但饥饿让他来不及顾忌肉身的痛苦,他像用两条前肢刨土的地鼠一样,动作迅速地拔掉鸟毛。死去这么久的鸟是没有流动的血的,所以当小片鲜红从他掌中积聚时,我意识到,那是他未愈合的伤口。

    现在我用人类的语言叙述,说他是个像鸟的人,但在我当时树的视觉里,他还是一只特别像人的鸟。他从这么早开始就成了同类相食的罪犯,这次有我的见证。

    我木头的心脏感到一阵恻隐,我微微耸身,让成熟的果子脱身而下。深青天幕下,葚果噼里啪啦降落得如同血雨,有些掉在碎石上,迸溅出甜美芳香的血液血浆。果实被六号一把一把拢进嘴里,他无声地狼吞虎咽,桑葚的汁水染红他的牙齿,从嘴里蜿蜒涌出,让他变成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在我如云的枝叶下,六号吃掉了那两只烤到发苦的、没有摘除内脏的死鸟,他离去时清理了那堆余烬,烧焦的树枝散发出我这棵桑树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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