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_第31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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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2/2页)

是黑暗,是空荡。没有光,没有影,什么都没有。

    田醒春顺着自己的眼睛一路往上,眉毛,头皮,后脑。她起初路过了额头,但很快又重新把手放过去。她在那里摸到一个鼓起很高的包。

    竟然没有破。这是田醒春摸到额头肿块的第一个想法。

    田醒春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色,可以看见楼下小院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和许节租的这栋楼里房间很多,人很多,衣服也有很多。当年她和许节每天都是从衣服边或者衣服底下路过。

    一直到现在,田醒春睁开眼后首先看见的也是许许多多条晾衣服的竹竿。

    她熟悉竹竿,熟悉柳枝,熟悉椅子,正如许节熟悉皮带。

    前两样东西是奶奶常常会对她用的,最后一样东西,是那天爸爸用来打她的。

    爸爸其实不常用椅子打她。他多半用手。手是最方便的,不需要特意去拿东西,也不需要提前准备。抬起来落下去是巴掌,抬起来挥下去是拳头。

    田醒春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妈妈逃跑以后,她听话的做家务,听话的学习考第一,她听话的连挨打时也从不跑。奶奶用制作竹篮的泡了盐水的柳枝抽下来,田醒春痛的闭上眼睛,但她不会逃跑。爸爸的巴掌落下来,田醒春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白天也能看见星星,但她不会逃跑。

    她很听话。

    所以那天爸爸拿着家里的铁椅子丢过来的时候,田醒春也没有逃跑。椅子砸到她的额头,她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她还听到她爸爸骂着那句骂了十多年的话:“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贱/人!”

    她也听到奶奶一如既往的骂她:“你妈跑了,这些打活该你受着!”

    哦,活该我受着。

    田醒春摸一摸自己的额头。

    二十年过去,她依然记得被椅子砸到脑袋上的痛,依然记得爸爸和奶奶的话。

    妈妈跑了,爸爸和奶奶找不到妈妈揍,田醒春是妈妈的女儿,是这个家唯一有妈妈印记的东西,于是她们就揍她。

    揍田醒春,就等于揍她的妈妈。

    在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田醒春都默认自己是这个家里新的妈妈。

    逃跑的妈妈要做家务,田醒春也要做家务;逃跑的妈妈要照顾爸爸和奶奶,田醒春也要照顾爸爸和奶奶;逃跑的妈妈要挨打,田醒春也要挨打。她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滴眼泪,因为妈妈跑了,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要她这个新妈妈来承受。

    直到她遇到会为她打架的许节。

    许节给她擦药,给她的伤口呼呼,不许她挨打。她说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打你,不管你是谁也都不可以挨打。

    十七岁之前田醒春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不被打。然后许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教母一样出现了,她告诉她你的愿望可以实现。

    田醒春摸一摸自己的额头。

    那天到底为什么被爸爸拿椅子砸,田醒春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反正爸爸打她也从来不需要很复杂的理由,不高兴就可以打。

    田醒春晕倒以后再醒来,她的眼睛就离家出走了。

    她摸索着下楼,一头撞进许节的怀里。

    她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不用问。许节身上的血的味道和她失明的眼睛昭示着她们同样的境遇。

    许节牵着田醒春的手,她们一起走过很长一段路。田醒春闻到家附近垃圾桶腐臭的垃圾味变成油香的饭菜味,再变成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听到火车开过铁轨上滚动的声音。

    许节停下脚步,田醒春也停下脚步。她板过田醒春的身体,用自己的额头贴住田醒春的额头。

    她说:“既然没有人保护我们,那我们来保护彼此好了。我们的家不够好,我们自己组建一个家好了。”

    田醒春的额头隐隐作痛,但贴在许节的额头上,犹如贴在止痛药膏上。

    田醒春说:“好。”

    那是2005年的6月17号。

    坐在通往阳县的火车上,田醒春想她真的是这个家的新妈妈。而这个家可能不适合有妈妈,所以每一个妈妈都会通向一个相同的结局:逃离。

    现在,她要和她的妈妈一样,开始迎接新的、不会挨打的生活了。

    第39章 8月28日(二)

    天还没有亮起来。

    田醒春分不清楚现在是几点。她的双臂搭在走廊的栏杆上,上身往栏杆外探,头仰着,像是要在天上找到一枚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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